第一章·画中扬州崇祯十七年的春末,扬州城浸在芍药香里。
陈砚伏在“拙墨轩”二楼的裱画案前,指尖捏着犀牛角刮刀,将最后一缕金丝嵌进《江山社稷图》的裂痕。
画中万里长城蜿蜒如龙,此刻龙脊却在李闯王的马蹄下寸寸崩断——半月前京城陷落的消息传来时,父亲陈守拙摔碎了珍藏的宣德窑茶盏,瓷片溅进画箱,竟在这幅御赐长卷上划出道三寸长的口子。
“金箔要顺着山势走。”
身后传来苍老的声音,陈守拙披着赭色棉袍立在灯影里,手中铜熨斗蒸腾着米浆的甜腥气,“当年成祖皇帝迁都时,这画跟着龙船走运河,何等风光。
如今……”话音被运河上的梆子声截断。
陈砚推开雕花木窗,暮色里的漕船正慌乱避让军船,桅杆撞碎了瘦西湖倒映的晚霞。
自打史可法督师扬州,漕运码头便日夜吞吐着刀枪箭矢,连画舫歌女都改唱了《从军行》。
可今夜不同,他瞧见刘家盐商的楼船竟在仓皇卸货,青奴们扛的不是盐包,而是裹着锦缎的楠木箱。
“砚哥儿!”
楼下传来妹妹阿蘅的轻唤。
十六岁的少女挎着竹篮立在石阶前,鬓角别着朵半凋的白芍药,这是为母亲三年忌日采的供花,“广陵书院的王夫子说,史督师要把城墙再加高三尺……”话音未落,北街爆出哭喊。
一队蓬头垢面的流民冲破巡丁阻拦,当先的老汉举着断掌哀嚎:“盱眙丢了!
鞑子的辫子兵吃人啊!”
陈砚分明看见那断掌的裂口泛着青黑——是火药灼烧的痕迹。
陈守拙的铜熨斗重重砸在案上。
老人抓起案头《洪武南藏》撕下扉页,就着米浆开始修补画中崩裂的居庸关:“砚儿,去把地窖的虎骨胶取来。
这幅画,史督师明日便要。”
子时的更鼓响过三遍时,陈砚正在给补好的山峦上矾水。
月光透过桑皮纸映出城墙暗影,恍惚竟似真有一队铁骑要从画中破出。
突然街面传来马蹄碎玉声,十余铁甲骑士踏碎芍药影,当先那人玄铁盔上红缨如血,正是总兵刘肇基。
“陈师傅!”
将军甩鞍下马,鳞甲上还沾着新鲜的血渍。
他解下佩刀横在案头,刀鞘嵌着块残缺的玉珏,“史督师有令,此画需添个暗格。”
陈守拙的银针在烛火上一颤。
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