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厌春宫周旖锦魏璇

救救小羊 著

女频言情连载

苏新柔撑着脑袋,甜甜说道:“那时姐姐你伤口感染昏迷不醒,我强拦了贵妃娘娘的仪驾,本是报了必死的决心,却没想到贵妃娘娘那样心善,竟不计前嫌,还赐给我膏药。”她眸光灿烂,又道:“娘娘可真是个大好人!不仅没罚我,还赞赏我重情重义,封我作凤栖宫主管内院的大宫女呢!”她越说越兴奋,忍不住握紧了白若烟的手:“姐姐你说,我们是不是熬出头了!”白若烟的笑容倏地凝结在了空气里。这算什么好事!苏新柔本是自己的助力,怎么突然凭空被那恶毒贵妃三言两语拉拢了去?她咬着牙,声音有些恨恨:“那个贵妃娘娘不是什么好相与的,你可别被她哄骗了!”苏新柔嘟着嘴,沉浸在幸福中,没理会白若烟话里的愤恨,喃喃道:“我觉得贵妃娘娘好极了,这几日我在凤栖宫里,觉得处处都好,外边那...

主角:周旖锦魏璇   更新:2025-05-08 01:43:00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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男女主角分别是周旖锦魏璇的女频言情小说《厌春宫周旖锦魏璇》,由网络作家“救救小羊”所著,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,本站纯净无弹窗,精彩内容欢迎阅读!小说详情介绍:苏新柔撑着脑袋,甜甜说道:“那时姐姐你伤口感染昏迷不醒,我强拦了贵妃娘娘的仪驾,本是报了必死的决心,却没想到贵妃娘娘那样心善,竟不计前嫌,还赐给我膏药。”她眸光灿烂,又道:“娘娘可真是个大好人!不仅没罚我,还赞赏我重情重义,封我作凤栖宫主管内院的大宫女呢!”她越说越兴奋,忍不住握紧了白若烟的手:“姐姐你说,我们是不是熬出头了!”白若烟的笑容倏地凝结在了空气里。这算什么好事!苏新柔本是自己的助力,怎么突然凭空被那恶毒贵妃三言两语拉拢了去?她咬着牙,声音有些恨恨:“那个贵妃娘娘不是什么好相与的,你可别被她哄骗了!”苏新柔嘟着嘴,沉浸在幸福中,没理会白若烟话里的愤恨,喃喃道:“我觉得贵妃娘娘好极了,这几日我在凤栖宫里,觉得处处都好,外边那...

《厌春宫周旖锦魏璇》精彩片段


苏新柔撑着脑袋,甜甜说道:“那时姐姐你伤口感染昏迷不醒,我强拦了贵妃娘娘的仪驾,本是报了必死的决心,却没想到贵妃娘娘那样心善,竟不计前嫌,还赐给我膏药。”

她眸光灿烂,又道:“娘娘可真是个大好人!不仅没罚我,还赞赏我重情重义,封我作凤栖宫主管内院的大宫女呢!”

她越说越兴奋,忍不住握紧了白若烟的手:“姐姐你说,我们是不是熬出头了!”

白若烟的笑容倏地凝结在了空气里。

这算什么好事!

苏新柔本是自己的助力,怎么突然凭空被那恶毒贵妃三言两语拉拢了去?

她咬着牙,声音有些恨恨:“那个贵妃娘娘不是什么好相与的,你可别被她哄骗了!”

苏新柔嘟着嘴,沉浸在幸福中,没理会白若烟话里的愤恨,喃喃道:“我觉得贵妃娘娘好极了,这几日我在凤栖宫里,觉得处处都好,外边那些传闻,多半是有心人嫉妒,刻意编排娘娘呢。”

“你——”白若烟气得不行。

“对了姐姐,等我在那立住脚了,你身体也恢复好,我去向贵妃娘娘讨个恩赐,说不定也能接你一起去凤栖宫呢,到时候姐姐就不用在这浣衣局做苦力活了!”

听见那些周旖锦的好,白若烟只觉得异常刺耳。

苏新柔自己不识好歹便罢了,居然还怂恿自己也去死对头的宫里,真是可气!

明明是自己的助力,却跑到凤栖宫去,给别人做了嫁衣裳。

白若烟再也忍不住怒气,大喊道:“不可以!你要是去凤栖宫当值,我们以后便不要做姐妹了!”

霎时间,苏新柔的欢声笑语僵在了半空中。

她明媚的眼角忽的垂了下来,眸子里盛满了不解与困惑。

白若烟愣了愣,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,忙弥补道:“我、我只是想着凤栖宫危险,怕你有什么困难……我只是舍不得妹妹……”

她声音越来越小,苏新柔脸上的神色也渐渐淡下去。

白若烟这么不情愿,难道是因为嫉妒自己得了好差事?苏新柔不禁这样想,心里闷闷的,脸上也黯然无光了。

半晌,苏新柔说道:“贵妃娘娘已经下令,我违抗不得,姐姐若是不愿意来,那我得空来看你也罢,左右不会再让你如从前一般吃苦受累了。”

二人又潦草聊了几句,苏新柔走出房门,手指捏着帕子,眼角红红的。

她隐约觉得,自从白若烟高烧那次起,一切都变了。曾经那个善良又勇敢的好姐姐,现在却时常是这样一副刻薄凌厉的模样,不由得让她心里发寒。

屋内,苏新柔走后,白若烟更是生气难过。她饮了一口桌上的冷茶,水里充斥着廉价的气味,还有没滤净的茶渣,甚是难以下咽。

白若烟气的一把将茶杯丢出去,磕在墙上,大喊道:“真是够了!”

茶水四溅,染湿了草席。

她穿越这么久,日夜期盼着自己可以有朝一日能被皇上注意,封为后妃,享受锦衣玉食和帝王的无上宠爱,如今却屡屡受挫,困在这不见天日的昏暗下方里,承受非人的折磨。

一切的一切,都怪那个倒霉贵妃,次次坏她好事……

想到这,白若烟眼底闪过一阵冷光。

苏新柔被她收拢了又如何,她有着这样一副天赐的容貌,就是无人可比的锐器。苏新柔不帮她,她靠着自己,也定能闯出一条道路来。

她横下心来,颤颤巍巍下了床,开始收拾起自己全部的家当来。

翌日,小福子刚换班下来,正在养心殿不远处的下房边上,背靠一棵大树乘凉。

他虽是皇上面前最得宠的大太监,但伺候魏景并不是容易活计,他得时时刻刻弯腰低头,不得松懈。

念及此,小福子不禁揉了揉自己发酸的肩膀,想趁着换班的机会休息一会儿。

忽然,背后传来一个女子小声的呼唤:“福公公!”

下房里本是不得喧哗,小福子吓了一跳,转过头去,看清面前女子的容貌时,惊得是瞠目结舌。

“昭明皇后……”他嘴里喃喃道,“扑通”一声跪了下来。

“皇后娘娘,小福子给您磕头了!”

白若烟楞在原地,看着激动不已的小福子,他细长的眼睛瞪大,脸上的肉随着下跪的动作颤动,显得无比滑稽,不由得内心讪讪。

她本是想着,崔公公已被处死,这条路走不通,她只能铤而走险,去找崔公公的干爹福公公试试运气。

小福子还以为是昭明皇后沈秋月,磕头不止:“皇后娘娘……”

白若烟连忙扶起小福子,笑道:“福公公,奴婢不是昭明皇后,公公认错人了。”她补充道:“奴婢是浣衣局的宫女白若烟。”

小福子愣怔片刻,站起身来,仔仔细细打量白若烟的面容。

世间怎会存在这样两个如此相像的人呢?他从小便陪在昭明皇后身边,即便皇后已经过世快要三年,他也绝不会认错。

她们二人不仅长得一模一样,甚至连声线都极为相似,若非白若烟确实穿着浣衣局的衣衫,他怎么看都觉得这是昭明皇后还魂于世间。

小福子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失态,转而又摆出平日里大太监的姿态,维持住面上的惊讶,问道:“白若烟……你找咱家何事?”

看到方才小福子这一幕,白若烟更笃定自己的容貌十拿九稳,她轻轻福了一福,从袖口掏出一个荷包,递到小福子肉肉的手中:“奴婢在浣衣局受人欺负,恳求福公公做主,给奴婢一条明路。”

小福子打开荷包,里面是几两碎银子,已是白若烟全部家当。

小福子眉毛微挑,不禁腹诽这宫女寒酸。平日里各宫小主求他办事,都是塞金银珠宝,就凭这点东西,就想求他为自己办事,未免太不知好歹了。

但一抬头,对上白若烟这张脸,他顿时又手足无措起来。

他伺候昭明皇后十几年,对这张脸的敬畏爱戴已经是刻在骨子里了。

他收起荷包,正色说道:“浣衣局的活计确实太苦了些,你想换个什么差事?”

白若烟见他不拒绝,内心了然,说道:“奴婢听说,自从昭明皇后去世,福公公在后宫无依靠,当今掌权的贵妃娘娘也时常不给您好脸色看,皇上身边献媚讨宠的下人那样多,公公想过,未来如何在这宫里长久立足吗?”

这一番话十分得罪,福公公不禁皱起眉来,厉声道:“你想说什么?”

“公公认得奴婢这张脸吧,”白若烟嘴角带了一抹轻笑,说道:“若是皇上见到,定会宠幸奴婢,只要公公愿意为我铺一条路,将来我若飞黄腾达,定不会忘记公公今日之恩。”

小福子呆呆地望着她,沉默了许久。他并不是没有想到这一层,甚至在他刚回过神来时,就已经开始盘算此事,但这话从这一小小宫女口中说出,不免让他心里惴惴不安,总觉得有什么蹊跷之处。

“咱家倒是愿意提拔你。”他犹豫了半晌,还是答应下来,又细细地盘问了白若烟的底细,见她只是出身家世清白的贫寒人家,才渐渐放下心来。

“这些日子你且不要抛头露面,想见到皇上并非容易之事,”小福子思索片刻,“半月后的马球会,咱家悄悄安排你去给皇上牵马,届时能否得宠,都是看你的造化了。”

二人一拍即合,白若烟笑意渐浓。

日光鎏金,国子监里的红枫已染上风情万种的鲜红秋色。

“做什么呢?”萧平远远看见魏璇摆了长椅在树下,笑着走过去问道。

“闲来无事,作画一张罢了。”魏璇握着笔杆的手略顿。

他穿着墨色的缎子衣袍,袖口露出银丝镂空木槿花的镶边,秋容浅淡,盛如琉璃的日光透过枝桠,斑驳地斜斜照在他面颊上,愈衬得他轮廓精致,有些风流少年的佻达。

当真是芝兰玉树,萧平心道。怪不得他贫寒质子之身,京城里却有无数贵女想通过他打探魏璇的消息,连自己妹妹萧瑾都时时询问他,那点喜欢小心思藏都藏不住。

罢了,这么多年的交情,他深知魏璇人品性格都是极佳,虽然萧瑾自小被家里金尊玉贵宠着,这样下嫁有些可惜,但能嫁给这样的人,他这个做哥哥的也是放心。

“难得难得,给我瞧瞧。”萧平好奇地凑过来,想看画上的内容。

魏璇才情了得,只是困于身份,从不轻易显露。往日里他缺钱打点的时候,便会托他变卖一些墨宝画作,虽不知名讳,但在京城里,他的画作一度炒到天价,冠绝天下,无数名门子弟争相购买观赏。

可刚撇了一眼,萧平心头便起了疑虑。

画纸上,一只狸猫躺在海棠树下,慢悠悠舔着爪子。小猫俏皮可爱,尾尖的毛绒轻巧地翘起,秀丽的眼角微眯,浑然一副憨态可掬的模样。

从前魏璇的诗词画作都端的是君子品性,往往是高洁淡雅,可这副画却颇为灵巧生动。

萧平笑道:“想不到你画这小猫,也是别有风趣。”

萧平专心看画,没注意到魏璇的脸颊渐渐泛起微红。

自打那日从凤栖宫回来后,周旖锦坐在海棠树下品吃糕点的俏皮模样便在他心头挥之不去。

她精致的眼角微挑,盛满了喜悦的悠然自得,慵懒靠在躺椅上,素色柔裙衬着那玲珑腰肢,渐渐蔓延到他心尖,说不清的闲婉柔靡、温柔缱卷。

思绪正出神,忽然听见萧平唤他:“我记得这宫里的海棠树,便是凤栖宫那畔最多。”

魏璇的手忽然一顿,猛的咳嗽起来,笔尖的墨迅速在纸上晕染开来。


魏景眉头紧皱,一动不动地盯着文婕妤。

“你竟敢威胁朕?”

天子威严被一小小罪犯胁迫,魏景怒不可遏,只觉得是奇耻大辱,背在身后的手也微微颤抖。

身旁侍卫的利剑已经架在文婕妤脖子上,她不慌不忙,瞪着眼睛望着魏景,似乎是胜券在握。

“皇上,罪人文氏怎么处置?”见二人久久僵持不下,小福子问道。

“区区一罪人有何本领,朕便是将凤栖宫翻过来,也不会让你的奸计得逞!”看着文婕妤得意的眼神,魏景愈发愤懑,全然忘记了当初命文婕妤替他做事时的种种许诺。

成王败寇,不是向来如此吗?

他半低着头,不禁自责当初利用文婕妤时尚且不够谨慎,似乎悔恨自己忘记她如此精明之人定会留有后手,不禁怒斥道:“打入大牢即刻问斩!”

“皇上,不怕一万就怕万一,臣妾从前和淑贵妃的关系有多好,皇上向来是最知道的。”

文婕妤还是笑吟吟的,只是那眼神里含了怨恨和恶毒,仿佛刚从沼泽中爬出来的恶鬼,几乎要将他千刀万剐。

四周静谧极了,秋风吹的魏景脸庞生疼,连枯叶飘落在地上的簌簌声都清晰可闻。

良久,魏景才从牙缝里硬生生挤出一句:“罪人文婕妤……打入冷宫,严加看守,永世不得踏出半步!”

他自小长在宫闱里,也算是见惯了诡计阴谋,自从坐上皇位之后,连从前眼高于顶、傲气逼人的周旖锦都对他言听计从,如今却被这小门小户出身的文婕妤摆了一道,这样明晃晃地威胁,还是第一次。

文婕妤跪在地上磕了个头,神情是极力压抑的严肃,却险些笑出声来:“谢皇上开恩!”

魏景气的牙根痒痒,盯着文婕妤被人拖下去,还不解气,只得在原地踱步,自言自语道:“大胆罪人……”

“皇上消消气,别为了这样一个毒妇伤了身子,”小福子在一旁给魏景扇着扇子,劝道:“今儿早上户部将选秀的名册呈上来了,寿康宫那边也送了一份,皇上要不要抽空看看?”

说到选秀,魏景的脸色才勉强缓和下来些,过了半晌,他忽然问道:“那个人也在名册中吗?”

小福子愣了片刻,瞬间会意道:“奴才也明里暗里告诫过了,可郑老将军不是听劝的人,硬要将嫡女送进宫,奴才也……”

“罢了。”魏景听了便心烦,眼神暗了暗:“父辈交好罢了,淑贵妃那种性子,她二人都是心高气傲的,多半也相处不来,也许朕多虑了。”

凤栖宫这些日子倒是平安无事,难得天色大好,周旖锦命人搬了桌椅,叫了苏新柔和柳绿,在槐树下打起了叶子牌。

桃红的伤势见好,如今也能勉强下地走路了,即便腿上还打着厚厚的绷带,还是由下人搀着来了。

四人一桌,桃红方一落座,看见对面的苏新柔,不禁讶异道:“这位妹妹我瞧着面生的很。”

苏新柔不卑不亢,起身福了福,笑道:“奴婢名叫苏新柔,见过桃红姐姐。”

桃红看了她两眼,恍然发觉眼前这清秀姑娘便是下人口中相传的那位,从浣衣局出身却突然受了娘娘赏识,如今已是凤栖宫的大宫女。

下人们说起苏新柔时,左右是带着酸味的,如今桃红见到她,心里也十分不悦。

凤栖宫掌管内院的大宫女从前只有她一个,她是陪娘娘从小长大的情分,如今她生了病,倒让苏新柔这小人乘人之危了。

桃红轻蔑地看了苏新柔一眼,并未理会,一言不发地玩着手里的叶子牌,将她晾在一边,脸上虽不表态,眼底的轻慢却毫不掩饰。

苏新柔没等到桃红回话,独自尴尬了几秒,讪讪地的笑了笑,小心翼翼问道:“奴婢给娘娘和各位姐姐分牌吧。”

这桌上苏新柔辈分最小,按理也是如此,周旖锦看着桃红撅着嘴在一旁闷闷不乐,知道她从小便是憋不住气、喜怒形于色的性格,也并未发话,只是点点头。

苏新柔的牌分到桃红面前,忽然被桃红一把打落下来。

桃红眼里满是不屑,喝道:“要我说,不懂规矩便别瞎揽活儿!你连娘娘从前玩叶子牌都是三叠一发的都不知,还好意思在这谄媚邀宠!”

桃红心里憋着一股气,只想着给苏新柔一个下马威,让她明白即便和自己平级,在娘娘心中的地位也远不如她,说话便没了轻重。

她声音不算大,只有桌上几个人能听见,但“谄媚邀宠”几个字咬的很重,苏新柔的手不由得尴尬地停在半空。

柳绿的脸色立刻沉下去,斥道:“桃红,娘娘面前休得胡言。”

周旖锦从前玩牌确实有这样的规矩,只是方才疏忽,忘了与苏新柔讲。

桃红心里不悦,她能纵着一两分,却由不得她胡来,斜眼警示桃红,声音沉了些:“无妨,先这样分吧,下次再如此,本宫不会轻饶你。”

“娘娘……”

连柳绿都向着这新来的奴婢,桃红气的眼睛通红,只觉得自己被她二人抛弃了,几欲泪下。

气氛正僵持着,忽然底下人走上来,呈上一封书信:“娘娘,周府递上来的,郑老将军来信。”

“郑老将军?”周旖锦眉毛微皱,不动声色接下信。

信件内容不多,寥寥几笔,信中讲郑家孙子辈的嫡出二小姐郑晚洇将参选入宫,烦请周旖锦照拂一二,以免她在宫中太受委屈。

郑老将军已经年逾古稀,是随着先帝建功立业的重臣,早些年意气风发、挥斥方遒,随先帝南征北战平复战乱,在武将中有着说一不二的地位。

郑家与周家在朝堂上虽不结党,但长辈们关系素来交好,父亲小时候还被郑老将军抱在怀里认字过。

朝廷上的人或许不知道他们两家世交,但皇帝眼线遍布京城,不可能不曾听闻,只是这郑小姐这样好的年纪,送进宫里,她就算不照拂,恐怕魏景也会将她二人视做一党,暗中为难。

周旖锦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,提笔写了回信,桌上几人端水的端水、磨墨的磨墨,除了桃红的眼角还带着一丝微红,几人都默不作声地将方才的一场争锋忽略过去。

凤栖宫方送来入冬的新装,便到了大选的日子。

周旖锦为了主持选秀,早早起了,睡眼朦胧中被服侍着洗漱梳头。

选秀大典应穿着贵妃服制,青绒朝冠外缀珠帷,中间金衔青金石,礼服更是层层叠叠,雍容华贵。

宫里没有皇后,贵妃之位形同副后,内务府揣摩着贵人的心意制了这尊贵无比的礼服,朝冠上各样点缀珠宝玉饰压的周旖锦脖颈发酸,满宫也无人敢置喙。

宫门口,周旖锦扶着柳绿的胳膊上了轿子,她娇小的身躯掩映在珠叠玉翠的华美装饰下,愈发被衬得肤白胜雪。

周旖锦是宫里年纪小的,又姿容生的绝色殊华,这样一张妖娆蛊惑的面容生在她的脸上,却毫不违和,衬得她整个人极为清冷华贵,担得起国色天香。

柳绿不由得感叹道:“娘娘今日真是极美。”

这样的选秀,恐怕她在上方一坐,底下的莺莺燕燕顿时全无颜色。

轿子过了乾清门,远远可以看见过了阅选的秀女们排成长队。

打扮的花花绿绿的一众女孩们连成一串,鱼贯而入。一排排浅薄身形拉出幽长暗影,倾倒进斜斜的日光中,衣角交织的裙裾在冰凉的青石板路上缓缓浮动。

选秀的队伍浩浩荡荡,魏景在养心殿批奏折,早些来的小门小户的秀女便交由太后与周旖锦定夺,她高坐于大殿内,半个上午才选出寥寥几人。

又一批秀女退下,周旖锦看着新来的面孔,一双明艳凤眼蕴含着复杂的情绪,注视着眼前揣着喜悦之情的女子们。

她入宫也不过三年,曾几何时,也是满怀着雀跃的少女心思,踏入这样四四方方的深宫。

如今她宛如身在牢笼插翅难逃,却仍见有一茬又一茬的新鲜人陆陆续续踏进来,一时间百感交集。

掀眼望去,黄昏中氤氲着辉煌的殿楼,飞檐走凤,鳞次栉比。

她愣了半晌,淡灰色的眼眸里渐渐浮上微不可见的哀伤,轻轻摇了摇头:“皇宫里又要添新人了。”

被选入的秀女由嬷嬷领着退下,周旖锦憋的烦闷,空隙间偏过头,冷冷瞥了一眼八角琉璃盆里荣荣盛发的海棠花,羊脂玉般雪白的指尖不耐烦地揉了揉太阳穴。

还未传午膳,周旖锦看了许久莺莺燕燕的秀女,头脑发昏,便招呼柳绿,走出去转转。

见状,一旁捧着秀女名册的太监忙跟上来:“北边的菊花园开得正盛,内务府还未分发,请娘娘去瞧瞧,娘娘有什么喜欢的,都先紧着凤栖宫里的。”

这样的奉承周旖锦司空见惯,她微点了点头,由柳绿领着往花园去。

那一大片菊花栽在御花园西侧。左依着空荡荡的皇子皇孙们住的钟蕴宫,右靠着秀女宫女们暂住的观心宫,园中一池小湖,潺潺清流,明澈见底。

深秋的花开正盛,没走一会儿,迎面一阵香风,缠绕在园外匾额“渐入佳境”四个龙飞凤舞的字上。

“这处还真倒是个好地方。”周旖锦选了送进凤栖宫的菊花,浅笑起来,脸颊浮现淡淡的酒窝,由柳绿轻扇着羽扇,沿小径向园子深处走去。

盛日熔金,日光折在琉璃瓦上,在茶花环绕的小池塘上落下点点金色幻影。

周旖锦独自懒依着栏杆,有一把没一把地往水里扔着鱼食,火红的锦鲤成堆地爬上来,簇拥着争抢鱼食。

清风徐来,颇有几分岁月静好的意味,周旖锦唇角挂了一抹惬意,近日的愁绪也渐渐消散了,不禁夸赞道:“清清静静的,人影儿也没有。”

话音未落,忽然听见“啪”的一声脆响,一声尖锐的女声传入耳畔:“贱人!”


桃红顺着周旖锦注视的方向望过去,亦发现了魏璇,不由得感叹道:“多亏了娘娘之前送去翠微宫的那些东西,如今质子殿下看起来近况比从前好多了,至少不用再穿那些反复浆洗的衣裳。”

宫里的奴婢本不该妄议皇家,但桃红和周旖锦亲近,坦白直言,说起来也没什么顾忌。

“他帮了本宫许多,本宫自然该投桃报李。”周旖锦顺着桃红的话想去,只将魏璇当做一晚辈照顾,心底的纠结便也消去了不少。

睫毛轻颤,她移开眼神,看着场中央的郑晚洇。可不知为何,总感觉方才的方向,似有一道目光若有若无地追随着她。

人群中,最后一枚箭矢投入壶中,顿时传来一阵欢呼:“姑娘好身手!”

周旖锦凝神一瞧,郑晚洇竟以一筹落败给了身侧那一姑娘,她并不生气,只是无奈地摊了摊手,向周旖锦走来:“姐姐,我们一会儿去哪玩?”

周旖锦笑着帮她理了理衣领的褶皱,思索片刻道:“午膳便在这儿用吧,一会儿京都府那儿有花车游街,咱们一并去看看,但可不许贪玩,得赶在宵禁前入宫,免得太极门落了锁。”

郑晚洇十分嘴甜,眼角弯成月牙:“姐姐对我最好!”

不远处,萧平拍了拍魏璇的肩膀:“想什么呢?这么出神。”

魏璇一愣,随即低下头,遮掩道:“没想什么,许是昨夜没睡好。”

他自她入府便注意到了,周旖锦向来是那样清高又矜傲的模样,举手投足间的韵味,仿若这滚滚凡尘玷污了她的雪白裙摆,即便穿着常服,他也一眼便能认出来。

她身侧那女子他虽不识,多半也是一同出宫的娘娘。

上次马球会上,在周旖锦面前那样失态,他有御医照料,回宫后不久便康复,只是思恃许久,还是按下了去凤栖宫请罪的念头。

但那天之后,残留的记忆却怎么也挥之不去,那是魏璇成人后头一次和周旖锦这么接近,甚至几乎算得上失态,可那女子嫣红的唇瓣,雪白的指尖,无时无刻不侵袭着他的心神。

方才周旖锦看他的眼神平和如水,似乎忘却了那场闹剧,却平白惹得他心头狂跳不止。而他却只能借着人群杂乱,低下头压抑自己微微颤抖的模样。

萧平没在意,左右观察了下,附身低声在他耳边说道:“你可还记得方才与瑾儿比试那女子?”

思绪倏地被打断,魏璇迅速地眨了眨眼,看也没看,回道:“我从前没见过。”

“她举止与普通的大家闺秀不同,我一眼就能看出来,想必门第不低。”萧平骄傲道。

他从小混迹在各种名门望族、纨绔子弟之间,识人的本领很强。

萧平呆呆地往郑晚洇离去的方向注视了一会儿,低声道:“还有那走在她身边之人,我虽未看清面容,单是背影便已十分出众。”

魏璇心脏猛地一跳,喉间干涩,心头忽然升起一阵莫名之火。

他虽从小饱读圣贤书,但自认不是什么光明磊落之人。

京城的男子他这个年纪,大多已经议亲,有的甚至连孩子都有了,或许是将所有精力都投注在夺权之上,他自己一向对女色不怎么上心。

从前他也并非没想过,自己未来的妻子会是什么模样。

本以为自己会喜欢为人豪爽、行侠仗义的江湖女儿,对于京城里追捧的那些名门闺秀的做派,甚至觉得有些惺惺作态——

但短短几个月,他却毫无准备地对周旖锦产生了这样肮脏龌龊的念头。

即便是出生在被诩为京城第一名门的周氏,周旖锦却不同于其他那些人。她举止周到却不刻意,那样昳丽又孤傲,仿佛雪山上翕动翅膀的蝴蝶,一举一动都牵动着他不该有的心思。

但她终究是宫里的娘娘,是天之骄女,怎能容他这样屈居人下的质子肖想。

魏璇喉结滚动,一抬头,耳边忽然传来一道甜美的声音:“质子殿下您脸色怎么瞧着不大好?萧府里最近得了上好的菊花茶,改日叫我哥送进你宫里去可好?”

看清来人,魏璇低头作揖:“使不得,萧瑾姑娘,微臣卑微,唯恐糟蹋了姑娘的好茶。”

萧瑾便是方才投壶胜出的那人,萧平同胞的妹妹,打小是锦衣玉食养着的,为人也知书达理,在如今京城里的大家闺秀中算是拔头筹的。

她平日里无事时也会来国子监给萧平伴读,一来二去两人也算有些熟悉。

“瞧你。”萧瑾笑了笑,盯着魏璇的面容。精致的单眼皮,眼形微微下垂,到眼尾又轻挑起来,加上一点小痣,说不出的蛊惑迷人。

他怎么生的这样好看……

萧瑾睫毛闪动,咽了咽口水,忍住旖旎心思:“那你说,我方才厉害不厉害?”

魏璇声音淡淡:“姑娘当然十分厉害。”

“我投壶的水平,不及你十分之一。”萧瑾盈盈一笑,谦让道:“上次你来萧府时与哥哥比试,我可是看在眼里了。”

“行了行了!”见萧瑾恨不得黏在魏璇身上的眼神,萧平实在看不下去,出言打断。

他虽不得不承认,魏璇确实生的极好,但妹妹这花痴的模样实在不堪入目。

萧平有些不悦地皱着眉,他萧府千娇万宠的姑娘,实在是白便宜这小子了。

他声音不禁有些烦躁:“萧瑾,我才得知,方才与你比试那人是宫里的郑婕妤,你不要托大,一会儿去给人家请个安。”

萧瑾点点头,她平日还是十分知礼的,若非为了在魏璇面前出风头,方才也不会突然上去比试,乖乖答应道:“是。”

一转头,又看见魏璇轻抿着唇,有些神思不宁的模样。她正想开口问问,瞥见一边萧平那黑的要滴水的脸色,刚到嘴边的话又咽了进去。

周旖锦叫下人买了些小食来,二人找了一处人少的湖边凉亭歇息。

陈太傅文人风骨,这院子用了心,修得十分别致,从山上引了活水注入湖中,高处坠落的水滴泠泠作响,烟雾缭绕。

这民间的点心远没有宫里小厨房的精致,周旖锦吃了两口便放在一边,望着湖中几只锦鲤出神。

“户部侍郎之子萧平,见过二位娘娘。”萧平看清周旖锦面容的一刻,内心惴惴不安。

他怎么也没想到,方才与萧瑾比试的女子竟是宫里的娘娘,更何况与一同出行的,还有声势赫奕的淑贵妃。

周旖锦回过头,见到魏璇,心间乱了片刻,又看见他身边的二人,其中的女子正是方才与郑晚洇比试的姑娘。

魏璇刻意站在萧平后方半步,低声行礼道:“微臣见过娘娘。”

萧瑾也随着福了福身:“方才比试投壶,不知是郑婕妤,多有冒犯,还望娘娘见谅。”

郑婕妤倒是无所谓,摆摆手:“无妨,技不如人,本宫怎会怪你。”

萧瑾从前是没见过周旖锦的,看她年轻貌美,气质虽清冷了些,但并不骇人,便客气问道:“请问这位娘娘是?”

周旖锦放下擦指尖的绢布,掀眸轻声道:“本宫是淑贵妃。”

此言一出,空气顿时有几分寂静。

萧瑾只觉得嘴里一干,心中害怕起来,手指不由自主地捏紧了些。萧平则站的规规矩矩,模样却不似方才那样轻松。

周旖锦怔怔地看着萧瑾的脸,忽然想起什么,一时有些怅然。

她记得在梦里,临终前的最后一段时日,人人都在传新皇后会是萧家的嫡女,连她在冷宫,都听得到许多风声。

他二人原是早已认识,如今看来,的确有些般配。

周旖锦唇角带着轻笑,目光含着些许探索,下意识在萧瑾和魏璇的脸上一扫而过。

魏璇解不通她眼神,有些心生惶恐,沉吟片刻,鬼使神差道:“傍晚京都府前有花车,二位娘娘若愿意,微臣可带娘娘们游玩。”

“也好,本宫正打算去,”周旖锦偏头着看着一旁郑晚洇欢欣雀跃的神情,便应下来:“那便劳烦质子殿下了。”

“微臣不敢。”魏璇低着头应道,不知为何,内心升起几分欢喜来。

许是周旖锦恶名在外,几人不敢大胆,寒暄几句便有些哑言,各自去用午膳。

“魏璇。”忽然,听见萧平唤他。

萧瑾被仆人领着去更衣,此处只有他二人,萧平走近他,轻声问道:“你方才在淑贵妃面前,似乎很是紧张。”

“……没有。”魏璇下意识反驳。

萧平不以为然:“我了解你,你方才整个人僵硬得很,从前面见圣上,都不见得你这样局促。”

他的话里带着几分素来的调侃,又含着些咄咄逼人的严肃的意味,继而道:“我记得你上次画的那副画,我问你,你笔下那样美的垂丝海棠,可是在凤栖宫见的?”

魏璇咬了一下唇,心中惊讶于萧平的敏锐和对他的了解,想要辩驳又显得有些无力,沉默了半晌,他轻笑道:“我怎么敢。”

这句话淡淡的,比他往日的声音要小些,听起来像布满冰碴的湖面,既是说给萧平,又是说给自己听的。

听了他的话,萧平也有些愣怔,许久才说道:“我是了解你的为人的。”

萧平说罢便略低着头,心中一时百感交集。

他早清楚萧瑾的心思,本以为魏璇只是不近女色,多接触便好。可若魏璇心中憧憬的那个人是……他脸色发青,不敢细想。

魏璇并不愿多解释,长睫毛微颤了颤,沉默地站在原地。

萧平思索一会儿,沉声道:“你在这儿等着,我去寻萧瑾。”

魏璇点点头,独自寻了个石椅坐下。

不远处,家仆们成群结队,从大门口抬着一箱箱厚重的礼物进库房,脚步声整齐且轻。

魏璇注视着往来的人群,心头忽然传来钝钝疼痛,与记忆里某个场景重叠,忽而想起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。

玥国皇子众多,唯独他被派来齐国为质,起源于那场深秋的变革。

玥国皇帝已经老了,纵情声色,不问朝纲,于是文武百官皆投其所好,整日弄些精巧玩意来讨皇帝欢心,私底下大肆敛财,祸乱朝政,各得其所。

然乱世之中,总有些人一身为民请命的铮铮铁骨。

玥国为避免皇室子弟相争,断奶后便可离开皇宫,自立府邸。

张才人的母家雄厚,父亲御史张大人在朝堂上说话也掷地有声,因而在魏璇的记忆里,童年的回忆除了冰冷森严的皇宫,许多是在府邸里与母亲和祖父相伴。

张大人是个慈祥的老头,亲自教他读书识字,习武练剑,他也曾是一众皇子中最聪明出色、最有机会继承王位的。

然而三年前的多事之秋,朝廷里掀起了偌大波澜。

张大人主持变革民政,亲请下江南一带清查田产余粮,以让利于民,充实被皇帝挥霍一空的国库。

这样的朝代,想要百姓得利,必是要得罪人的。朝廷里积弊太深,江南一带的富庶之地更是官官相护,波诡云谲。

张大人力排众议,亲自领头下江南,却在变革的第二月,在过江时“不慎遇袭”,从此再无音讯。

张大人这颗大树一倒,不到半月,皇帝便被成功说服,亲自下旨抄了张家,除了入宫的张才人和身为皇子的魏璇,张家一众亲眷,举家锒铛入狱。

官兵破门而入的那一夜,年仅十二岁的魏璇挣脱母亲的怀抱,迎着雨从书房径直走到前院。


魏璇接下这一刀后,隐匿在此处的士兵也纷纷提起刀剑上阵。

一部分将赶来的天晟教流寇拦截在外,与人群隔绝,另一部分将屋内的人群护住,清缴商铺里的先锋。

为首的大汉空有一身蛮力,却武艺不精,三两招便败在了魏璇手下。

随着首领人头落地,余下的流寇也纷纷乱了阵脚,战的没了勇气,跑的没了章法,不过片刻便被埋伏在此处的士兵轻松缴获,留几个活口,押入大牢。

周旖锦睫毛微微颤抖,的耳边全是惊魂未定的尖叫和颤抖的哭声。

士兵将商铺内的尸首拖下去,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强烈的血腥气,泼洒在脂粉香气的底色中。

外面日光如火,映亮商铺的彩色琉璃窗,缠绕着光怪陆离的色彩变换。

楼下,魏璇胸膛轻微起伏,仰头往上看,对上她的视线,唇角带着浅笑,安慰似地点了点头。

一场预谋已久的袭击,便这样迅速地被熄灭了气焰。

魏璇几步走上楼,站在周旖锦面前,满脸无辜的笑意,抱拳请罪:“微臣救驾不力,让娘娘和萧小姐受惊了。”

片刻,他又微微仰头,漆黑的眸子里闪烁着明亮的微光,从下向上看着周旖锦,温言道:“请娘娘治罪。”

那暗红色窗棂透出的日光更红,波光粼粼透过雕花的窗映在他的侧脸上,一小块破碎的光斑落在魏璇眼角的痣上,慢慢颤抖着。

好像他对她那些无可诉说的心思一样,深藏在他内心最阴暗的角落,随着周旖锦扑闪的睫毛一下下颤动。

“本宫……”周旖锦的话顿住,魏璇的模样哪像是在请罪,更像是只计谋得逞,欢快邀宠的狡黠狐狸。

不过见了此景,即便周围全是血腥气味,周旖锦紧绷的神经也慢慢放松下来,夸赞道:“你做的很好,若非你早有准备,这儿不知要枉死多少人。”

她顿了顿,看着他的脸色,犹豫了片刻,又试探道:“你这份功劳,本宫回去后会与皇上提起。”

魏璇扬眉一笑,作揖道:“微臣多谢……小姐。”

人群拥挤,魏璇站起身,身子便靠的近。他比周旖锦高一个头,伸出一只手臂来防止她被慌失措的人群撞倒。

这姿势看上去,仿佛他已经将她环绕抱住了似的。慌乱的心跳声蔓延,但两个人都没有动,只是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。

周旖锦抿着唇,唯恐挨得太近,让一旁的萧瑾心生不悦,且觉得自己这样很没有当贵妃娘娘的气势。

她缓缓仰起头,看得到魏璇下巴上有些发青的胡茬。

“小姐有什么事吗?”魏璇低下头来问她,气息很近,他满脸是少年的风流蕴藉,声音倍显温柔。

周旖锦不知从何处开口,有些懊恼,摇了摇头:“没事。”

魏璇平时隐藏的太好,可一靠的近,还是能感觉到他身上铺天盖地的、几乎有些凌厉的气质。

那是一个男孩即将成长为男人的年龄,青涩却又难藏锋芒的一面,是一个刚出山历练的猛兽仔细收好爪牙,无辜却又令人畏惧。

这一刻,不论她再怎样收敛心神,都能清楚的意识到,站在她面前的,不是假意讨赏的毛头小子,而是三年后未来的新帝,这天下的主人。

周旖锦微微愣神,轻咳了咳,为了掩饰内心些许怯懦,在心底强调了好几遍魏璇只是她需要加以利用的一个小辈,于是故作成熟的拍了拍他的肩膀,说道:“本宫很看好你,再接再厉。”

魏璇还没来得及细想“看好”两个字到底有什么深意,就被肩膀上传来的,她掌心的温热触感占据了心神。

他只觉得霎时间半边身子都变得酥麻,愣了半晌也没想出谢恩的话。

“我们先走吧。”好在周旖锦并没有注意他的反常,魏璇匆忙点了点头。

他方才杀敌的果断凌厉和萧瑾情急之下的一声“娘娘”还是吸引了不少人注意,在路人过来围观以前,他们便匆匆结了账,离开了商铺。

萧瑾从小养在深闺,从没见过此等情形,一张小脸吓得煞白,见到萧平,几欲泪下:“哥哥,方才好可怕……”

萧平哄了她一会儿,有些歉意地笑了笑:“舍妹胆子小,让娘娘们见笑了。”

见状,郑晚洇笑了笑,眼中却闪过一丝不耐。

她从小习武,打打杀杀见惯了,只恨方才穿着裙子,否则她险些要亲自操刀上阵,见了萧瑾这番哭哭啼啼的模样,不免有些不屑。

萧瑾哭了一会儿,眼神在人群中寻找一会儿,见魏璇走近,便一把拉住他:“质子殿下方才真是勇猛,还好有你在呜呜呜……”

女儿家梨花带雨,本是极惹人怜爱的,可不知为何,魏璇被拉着的手臂有些僵硬。

他下意识轻挣了一下,见摆脱不了萧瑾,心虚似的抬头看了一眼,有些不耐地说道:“缴平流寇本就是我分内之事,萧小姐谬赞了。”

萧瑾碰到个软钉子,脸色闷闷不乐,但过了一会儿又打起精神来:“叫什么萧小姐,多生分,你以后和我哥哥一样,叫我瑾儿好了。”

“好,”既是萧瑾要求,魏璇也不愿再纠缠下去,半哄半劝说道:“瑾儿别怕,这儿到处是皇城的兵马,定会护你周全的。”

此言一出,倏地发现身旁周旖锦黑葡萄似的眼睛扑闪了两下,往这边看来。

在家中时,父母亲便叫她锦儿,蓦然听见,下意识便回头。

那眸子明明是风情万种,目光却又冷若冰霜,似是嗔怪,又带着责难。

她一言不发,站在错落的朱漆柱下,半张脸落在阴影中,平添了一丝威严,令魏璇心里警铃大作。

“微臣冒犯了。”他的心砰砰直跳,像犯了什么大错似的,当即跪下请罪。

但不一会儿,心里又升起些隐秘的欢愉,仿佛若周旖锦允许,他想再冒犯一次似的。

一旁的萧瑾还在喋喋不休地诉苦,见此情形,吓得一张小脸又白了几分,颤巍巍便要下跪。

“无妨,快起来。”周旖锦心底叹了口气,想来和未来的掌权者混熟一事还是任重道远,她只是看了一眼,怎的就这样骇人。

幸好,一边人们的欢呼声打破了这难忍的寂静。

装扮华丽的一排花车徐徐从街头驶来,领头是几批毛色纯白的大马,花车上芳香四溢,舞女们手腕上戴着铃铛,随着丝竹声翩翩起舞。

方才的一场动荡似乎消释去了,人们心中都只有节日的喜悦。

究竟是花车太美,还是人们都已对这样的袭击习以为常,变得知足常乐起来了呢?

周旖锦的眼底落了片阴影。齐国自开国以来只传了四代,算不上什么底蕴丰厚的王朝,即便是京城内,也是动荡不息。

不远处便是一栋装饰华美的酒楼,人不多,景致也好,于是几人便在酒楼前的空地驻足乘凉。

“哎,又香又甜的糖葫芦!”酒楼旁的小商贩努力吆喝着,他们一行人打扮华美,小贩不愿放走,大声呼喊道:“几位走一走看一看啊!”

架子上新鲜出炉的糖葫芦果大鲜红,裹了一层晶莹剔透的糖浆,阳光下泛着美丽的琥珀色。

周旖锦本不爱吃这甜腻零嘴儿,但看着郑晚洇垂涎欲滴的表情,笑了笑,无奈道:“去吧,帮本宫也带一串。”

萧瑾萧平同郑晚洇一道去了,周旖锦微微仰头看花车上的翩翩舞女。

只剩下魏璇和她两个人并肩站着,沉默了一会儿,周旖锦想着若什么都不说或许有些尴尬,便主动问起来:“那一日回去……你身子没什么大问题了吧?”周旖锦的声音小小的。

魏璇愣了一下,脸颊上又“腾”的升起红晕,他喉结滚动,故作镇定说道:“多亏了小姐相助,救治的很及时。”

周旖锦低下头,轻声道:“那就好。”

她两只手攥在一起,余光瞥着魏璇的神色,心道这人怎么这样容易脸红。

忽然,她又仰起头来,往西边看去。手指戳了戳暗中出神的魏璇:“好多鸟,你快看那边!”

天空中不知何时出现了成群结队的飞鸟,一道道影子轻巧地掠过湛蓝的天空。

似乎是受这花车香味的吸引,有的已经敏捷地攀上花车,惹的舞女们不得不停下舞步驱赶,有的则停靠在一旁的树枝上,叽叽喳喳叫唤个不停。

“只是普通的白头翁。”魏璇眉眼闪动一下,目光不自觉的落在周旖锦笑意绽放的脸上。

“小姐若是喜欢,微臣给您捉一只。”他的声音温润如玉,笑起来眼角微弯,像是惯着爱玩爱闹的小孩似的。

周旖锦望着树枝上,眨巴着眼睛,期待地点了点头。

魏璇飞身而起,不过一转眼,手心里便多了一只浑身灰扑扑,脑袋上毛儿雪白的小白头翁。

这小鸟看起来有些笨,甚至都没有挣扎,啾啾地叫个不停。

他小心翼翼将鸟儿放到周旖锦手心,生怕冒犯了她,因而显得有些拘谨。

周旖锦的注意力全然被这小鸟给吸引了,伸出手摸了摸小白头翁脑门上柔软的白色绒毛,还拿指尖给它咬着玩。

有魏璇在身边,她也不怕小鸟飞走,只是专心逗着它玩,脸上不自主露出天真烂漫的神态。

有那么一瞬间,魏璇心中百感交集,恨不得此刻就变成她掌心那只鸟儿,衔住她温润美丽的指尖。

“我们去买个笼子,养起来吧,喂它一冬天,开春再给放出去。”周旖锦恰好看见不远处一个卖花鸟的摊子,心神一动,便高兴地拉着魏璇走过去。

那小鸟还没预料到自己将被软禁的冬天,似乎是喜欢周旖锦手心里清甜的气味,自顾自地跳来跳去。

那卖鸟儿的商贩见周旖锦来买笼子,看了眼她手里呆头呆脑的小白头翁,不免摇了摇头,说道:“这是最普通的鸟了,到处都是,没什么灵性,姑娘不如来看看我这儿新来的鹦鹉,你看这只黄的,特通人性……”

“不必了,我就喜欢我这个。”周旖锦打断他,脸上有种少女独有的娇憨,吩咐道:“把对面那个笼子给本小姐包起来。”

小白头翁猝不及防被装进笼子里,委屈巴巴地叫唤了两声。周旖锦抓了一把小米洒进去,它立刻欢快地吃起来,顺从的接受了自己的命运。


她身侧那女子他虽不识,多半也是一同出宫的娘娘。

上次马球会上,在周旖锦面前那样失态,他有御医照料,回宫后不久便康复,只是思恃许久,还是按下了去凤栖宫请罪的念头。

但那天之后,残留的记忆却怎么也挥之不去,那是魏璇成人后头一次和周旖锦这么接近,甚至几乎算得上失态,可那女子嫣红的唇瓣,雪白的指尖,无时无刻不侵袭着他的心神。

方才周旖锦看他的眼神平和如水,似乎忘却了那场闹剧,却平白惹得他心头狂跳不止。而他却只能借着人群杂乱,低下头压抑自己微微颤抖的模样。

萧平没在意,左右观察了下,附身低声在他耳边说道:“你可还记得方才与瑾儿比试那女子?”

思绪倏地被打断,魏璇迅速地眨了眨眼,看也没看,回道:“我从前没见过。”

“她举止与普通的大家闺秀不同,我一眼就能看出来,想必门第不低。”萧平骄傲道。

他从小混迹在各种名门望族、纨绔子弟之间,识人的本领很强。

萧平呆呆地往郑晚洇离去的方向注视了一会儿,低声道:“还有那走在她身边之人,我虽未看清面容,单是背影便已十分出众。”

魏璇心脏猛地一跳,喉间干涩,心头忽然升起一阵莫名之火。

他虽从小饱读圣贤书,但自认不是什么光明磊落之人。

京城的男子他这个年纪,大多已经议亲,有的甚至连孩子都有了,或许是将所有精力都投注在夺权之上,他自己一向对女色不怎么上心。

从前他也并非没想过,自己未来的妻子会是什么模样。

本以为自己会喜欢为人豪爽、行侠仗义的江湖女儿,对于京城里追捧的那些名门闺秀的做派,甚至觉得有些惺惺作态——

但短短几个月,他却毫无准备地对周旖锦产生了这样肮脏龌龊的念头。

即便是出生在被诩为京城第一名门的周氏,周旖锦却不同于其他那些人。她举止周到却不刻意,那样昳丽又孤傲,仿佛雪山上翕动翅膀的蝴蝶,一举一动都牵动着他不该有的心思。

但她终究是宫里的娘娘,是天之骄女,怎能容他这样屈居人下的质子肖想。

魏璇喉结滚动,一抬头,耳边忽然传来一道甜美的声音:“质子殿下您脸色怎么瞧着不大好?萧府里最近得了上好的菊花茶,改日叫我哥送进你宫里去可好?”

看清来人,魏璇低头作揖:“使不得,萧瑾姑娘,微臣卑微,唯恐糟蹋了姑娘的好茶。”

萧瑾便是方才投壶胜出的那人,萧平同胞的妹妹,打小是锦衣玉食养着的,为人也知书达理,在如今京城里的大家闺秀中算是拔头筹的。

她平日里无事时也会来国子监给萧平伴读,一来二去两人也算有些熟悉。

“瞧你。”萧瑾笑了笑,盯着魏璇的面容。精致的单眼皮,眼形微微下垂,到眼尾又轻挑起来,加上一点小痣,说不出的蛊惑迷人。


几名秀女霎时都愣住了,反应快的已经率先跪下请安些罪。

可那陈小姐从小养在深闺,被父兄娇纵,偏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,一时间竟不服软,礼都未行完,反而指着地上跪着的女子,犟嘴道:“娘娘,是这胡氏目中无人,惹我在先!”

初生牛犊不怕虎,她只知道自己父亲官阶逼人,入宫前已是信誓旦旦答应她已经打通门路,此次定会中选,因而即便听闻贵妃娘娘威名,也只是略微忌惮,并不恐惧。

左右是她占理,况且她出身高贵,贵妃娘娘肯定向着她。

胡氏女子哪见过这样阵仗,她父亲只是六品通判,而她身为庶女,能打通关系入皇宫选秀已是极为难得,如今却夹在这两位贵人间,几欲泪下。

周旖锦并不恼,声音平淡,如水一般温柔雅致,却饱含不可侵犯的威严:“有容,德乃大,她只不过打扰了你,你却拳脚相加,罔视宫规,这便是陈御史的家教吗?”

不过一个照面,周旖锦便认出面前女子的身份,秀女名册里姓陈且容貌相仿的,便是都察院右副都御史之女陈之双。

父亲是正三品京官,又主持官员督查,平日里自然是人人奉承,怪不得有如此气势嚣张跋扈。

陈氏张了张嘴,愣怔了一会儿,正想反驳,却听见跪着的胡氏抬起头,颤巍巍说道:“贵妃娘娘,是小女不慎,搅扰了陈小姐,小女甘愿领罚。”

她自幼家里贫寒,并无权势,向来是被欺负惯了。她此番进宫,不慎闯祸惹了贵人,多半选秀无望。

如今认错最多挨顿板子,可若冒犯了这陈小姐,恐怕她父亲嘴皮子一动的功夫,自己就要连累全家锒铛入狱。

她家里的爹是不靠谱的,无心仕途,只盼着她一朝入选满门富贵,母亲只是贱妾出身,被主母处处挤兑。如今形势,若因此连累了家人,恐怕母亲和姐姐就要扫地出门,沦为流民。

此言一出,连陈氏都被噎住了。

周旖锦从小混迹于名门贵女中,这类小门小户女儿的辛酸苦楚见过许多,心中了然,并未顺着胡氏的话加以责怪。

她沉默了半晌,眉毛微挑,说道:“抬起头来。”

贵妃娘娘乾纲独断的凶狠名声,即便是身处乡野也颇有威名。

胡氏不敢不从,小心翼翼抬起头。

她眼神惶恐,还盈着一丝泪,落入周旖锦眼底,忽然脑子里“嗡”的一声,触动了她记忆力的一根弦。

胡氏和白若烟的面容长得太像了。

鹅蛋脸,柳叶眉,连眼尾微微下垂娇软温顺的模样都如出一辙,七八分相像的面容,若不仔细分辨,真容易误以为是一人。

想起梦里白若烟与昭明皇后酷似的脸,周旖锦心里顿时警铃大作。

仅凭这一张脸,此女便绝非池中物。

周旖锦破天荒地,向她伸出一只手,欲扶她起身:“宫规只责有罪者,你既无罪,本宫为何要罚?”

她心里算盘打的飞快,既然自己对魏景已无感情,胡氏又清贫没有背景,不如趁白若烟还未上位,扶持一二,利用先机。


周旖锦还未来得及出门相迎,门外就径直走进来一男子,二十五六的年纪,穿着一件紫色云纹官服,腰间系着犀角带,身形高挑,容貌温雅,正是大公子周宴。

“哥哥!”

周宴行了礼,周旖锦忙迎上前。

新官上任几个月便因手下人贪污之事遭贬,此番磨难并未使他消瘦,依然是从前那一副光风霁月、温文尔雅的模样。

周宴拜见完周大人,郑氏也款款走来,帮周宴接过行李,周宴看见郑氏,眼神里的温柔盈盈。

周宴招招手,吩咐侍从从随身的行李中取出几个小物件,林林总总捧到周旖锦面前。

“南下这些日子,沿途遇到些好玩的物件,想着你在宫中寂寞无聊,便带回来给你瞧瞧。”

“哥哥还把我当小孩子呢?”周旖锦翻来翻去,尽是些时新的九连环、长相新奇的纸鸢一类玩意,倒是讨她喜欢。

“没有没有。”周宴笑着摸了摸周旖锦的发,轻声哄道:“是哥哥老了。”

一家人其乐融融,过了半晌,周宴突然道:“说来也是奇怪,我本是要贬谪的,前两日忽然下了圣旨,封我为参使,领兵增援在边疆的四皇子,戴罪立功。”

此话一出,众人都十分讶异。

周氏百年来都是文臣,除了叔父一家武将频出,其余嫡系子女中寥寥。虽说周宴自小习武,亦同兵戈之事,但朝中武将众多,忽然让他这个新科状元郎领兵出将,实在是有些蹊跷。

周旖锦心里忽然有些惴惴不安,忙劝道:“这四皇子品行不佳,哥哥在他手下做事,务必谨慎小心。”

四皇子领兵几月未攻下匈奴之事,她也有所耳闻。四皇子魏祺是瑶妃亲自养大的,她见过许多次,心气浮躁的小字辈上战场吃点苦头是难免,可不知为何,一场简单的平叛几个月都未解决,恐怕事情并非表面上那么简单。

更何况,哥哥若是上了战场,生死由天,岂不是任凭皇帝拿捏。

“可笑!”

上座周大人的脸色十分暗沉,“朝廷是没有将了吗,竟要阿宴领兵上战场!那匈奴一事看似简单,可连久经沙场的平北候都未能平息,他一个毛头小子,又能做些什么?”

一旁的王氏闻言,心中一颤,还是劝道:“你也别这样紧张,说不定圣上只是为了给阿宴一个机会,戴罪立功呢?”

周大人面上浮现一丝苦笑,只是摇了摇头,不愿让王氏一介妇人为此忧心。

皇帝哪里是要周宴戴罪立功,多半是要拿周家当挡箭牌,若打赢了还好说,若是输了,只怕是要这百年清流世家,为那不争气的四皇子背黑锅。

这三年来,他愈发看清那曾经央求他扶持的皇子,如今的九五之尊,到底是多么的狼子野心。

那样的一个人,怎么能容忍大权旁落于臣子?只是为了锦儿,不得不忍下这一切。

“罢了,圣旨已下,皇命难违。”周大人的身子微微陷进椅子,看上去一瞬间苍老了许多。

“阿宴你素来谨慎,切记万万小心,若有危险便传信回来,我这个老家伙还能罩你一时半刻。”

“父亲所言甚是,哥哥当要防微虑远。”周旖锦亦在一旁补充,看见周丞相犹疑的目光从她脸上一扫而过。

周旖锦从丞相府出来的时候,天色已完全黑了。

月色凄凉,被一层薄雾笼罩着,斜斜挂在天幕上,混沌的一片黑夜,好像要将她吞噬。

她正要上马车,忽然看见白日没怎么说话的庶弟周楠追出来,牵了马也要出府。

周楠是家中不得宠的妾室所出,比周旖锦小两岁,平日里也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。

“周楠?”周旖锦有些不解,问道:“这么晚了,你要去哪儿?”

“……这个送给娘娘。”周楠走上前,掏出袖中绢布包着的小匣子。

匣子里静静放着两支金钗,花纹镂空都精美,许是京城时兴的花样,虽然名贵,却与周旖锦库房里那几百支无般一二,算不得出挑。

见周旖锦犹豫了片刻,周楠有些羞赧,以为自己的礼物,她这在宫里享尽了荣华富贵的娘娘看不上。

周楠脸色羞愧,周旖锦却已经将那匣子收了起来,又道:“你月例也不多,怎给我买这样贵重的礼物?以后再得银子,攒起来当娶弟妹的聘礼才好。”

周楠听了这话,像被戳中了心怀,沉默片刻道:“我虽未谋得一官半职,比不上大哥年轻有为……不过一点心意罢了,况且我私下也有些营生,断不至于缺银子的。”

“什么营生?”周旖锦皱起眉,有些警觉。

“一些小生意罢了,父亲母亲也是知道的,娘娘不要担心了。”感受到周旖锦的怀疑,周楠有些不自在,随口侃道。

“那好吧。”周旖锦应下来,周楠便驱着马一吆喝,往南边去了。

马车一路颠簸,街上正在宵禁,为免扰乱,他们便绕了些远路,直奔回宫。

许是折腾一天过于疲惫,周旖锦有些头晕,靠着马车内细软的毯子,合上了眼,不久便沉沉的睡去了。

隐约中,她好像做了一个梦,梦里的她背着一个包裹离开了凤栖宫,乘着一叶扁舟,远远逃离了那九重宫闱。

小舟在浪上飘摇,忽的不知从哪来了许多追兵,大喊大叫着,要绑她回去。

刀剑泛着寒光,架在她柔弱的脖颈上,逃脱不得。

“娘娘!不好了,快醒醒!”

睁眼时,桃红焦急地摇着她的肩膀。

不知为何马车停了,耳边是噼啪的雨声。风雨之中,到处是嘈杂的马蹄声,还有刀剑相撞的轰鸣。

周旖锦被刀剑抵着脖子的惊悸还未散去,忽然听见有人痛呼一声,一个身上中了箭的男人倒进马车里。

他穿着平民装扮的衣衫,腰上系了一条白巾,马车的帘子被血溅了一半,浓烈刺鼻的血腥味蓦然涌入鼻腔,令人几欲作呕。

那男人状若癫狂,哪怕胸口直直中了箭,手上的刀还作势要砍。

面前惨烈的场景彻底惊醒了周旖锦的神经,她匆忙打开匣子,将那两支金簪紧紧捏在手里,又拉着桃红,一把推开马车门,喊道:“快跑!”

马车外的场景更加可怖,恍若人间地狱。

许多官兵与和方才那人一样打扮的人激烈交战,杀喊声穿透耳膜,一整条街都是刀光血影。

本就是在京城脚下,她随身的侍卫并不多,眼见着已无力招架各处蜂拥而来的人,散了个七七八八。

来不及细想,周旖锦忍着恶心,迅速跨过街头横尸。

刀光箭影,她仿佛受了些伤,身体传来隐隐疼痛,她来不及理会,冒着雨径直一路快速逃跑。

她自小习的武功只是为防身,手无寸铁与之拼杀定是不敌,眼见着要跑出街口,余光突然看见身后桃红的身影一沉,紧接着传来她的尖叫。

周旖锦一回头,只见一个大汉提着带血的长砍刀,眼神里泛着凶光,桃红的小腿被砍出一道长长的血口,跌落在地上,痛的动弹不得。

“桃红!”周旖锦忙回过身,想拉桃红起来,可桃红的腿上汩汩往外冒着血,根本站不起身。

焦急之际,那大汉已经追上来,面露凶光,大刀横空降落,直晃晃对着她砍下来。

周旖锦逃脱不得,只能紧咬牙关,紧紧握着手中的金簪,准备与那大汉相搏。

忽然,大雨之中,一个身影自马上纵身而起,横空一拦,一把泛着寒光的宝剑顶开了那砍刀。

刀剑相撞,发出剧烈的轰鸣。

马上之人穿着铠甲,一刀劈下,结果了那人性命。他伸出手,一把将周旖锦捞起来,她身子往前一扑,撞在了那被鲜血染红的铠甲上,在那人怀里被稳稳扶住。

大雨打湿了她的发,更看不清眼前那人的面容。鬼门关走了一趟,小命险些断送在这里,周旖锦吓得眼眶都红了,浑身有些发抖。

马上颠簸,她心里怕极了,不禁抓紧了那人的铠甲,往前凑了些。

炽热的呼吸轻轻喷在魏璇脖颈上,勾起一阵异样的酥麻,怀里的身躯轻柔娇软,隔着铠甲,也能感受到些许急促的起伏。

魏璇一路打马奔来,只看了一眼,他便认出她来了。

大难临头,贵妃娘娘一介深宫女子,竟不似料想中跌在地上无助哭泣,甚至身姿挺拔骄傲而立,想以手中的簪子以卵击石。

人命关天,那刀劈下来的瞬间,他脑子一热,就把人拎上了马。

手里的剑挥动,魏璇轻易斩下了几个人的头颅。他身子微微侧了侧,银色铠甲挡住了喷溅的血,以免沾污周旖锦华贵的衣裙。

满街都是异军,他也不敢轻易放她下马。

二人离得很近,魏璇心里止不住有些忐忑,懊悔自己平日里行事谨小慎微,如今却掉以轻心,这样冒犯了贵妃娘娘,属实是糊涂至极。

一想到往日里高高在上,尊贵无两的贵妃娘娘,如今被他半拢在怀里轻轻啜泣——他身体忽然微微僵硬,浑身的血液都有些发烫。

“是你?”须臾,周旖锦已经停止了啜泣。她强撑着坐稳了,浑身僵硬,身子有些刻意地离他远了些。

那葡萄似的双漂亮眼睛望向魏璇,浓密的睫毛扑闪两下,愣了片刻,显然是认出他来了。

“……放肆。”周旖锦咬着牙,想到方才还被他扶在怀里,顿时脸色有些发白。

自小到大,高门贵女的规矩她一样不落,如今却与他这陌生质子同乘一匹马,简直不成体统。

魏璇沉郁片刻,身子刻意离远了些:“微臣一时情急,僭越了娘娘,明日一定向您请罪。”

四周仍余许多异军,杀喊声满街,周旖锦眸光晦暗,闷闷地“嗯”了一声。

她有些不稳,几次都险些被刀剑伤到,而身后的男人胸膛宽阔,浑身散着温暖的热气,周旖锦忍着撑起身子不往后靠。

身上淋着雨,又受了颠簸,鲜血流的更快,伤口钻心的疼,也许一处,也许两处……

“娘娘小心!”一支箭镞不知从哪儿忽然窜出来,魏璇急忙侧身,挥剑以相挡。

霎时间,箭簇撞到刀背,擦着周旖锦面前的空气划落,她浑身一紧,呼吸都几乎停滞下来。

感受到周旖锦的惊悸,魏璇低头看了一眼。

大雨淋湿了她的衣裳,紧紧贴在身上,衬出那玲珑腰肢。她发丝散乱,鼻尖泛着红,仿佛被暴雨摧毁的娇花。

有那么一瞬间,魏璇以为自己的心颤了颤。

他想快些结束战斗,手上的动作便凶狠起来,手腕翻飞,几乎一剑便取下一人性命。

不知过了多久,整条街才慢慢平静下来。

魏璇胸口起伏,浑身浴血,雨水裹挟着血水沿街流淌,天空上淡淡一轮孤月,被云雾罩了大半。


宫闱之中,竟光天化日之下喧哗闹事,一旁的小太监噤若寒蝉,吓得腿都有些发软。

若惹了贵妃娘娘不快,掌事公公怪到自己头上,恐怕小命不保。

周旖锦的好心情被打搅,显然是不悦,放下手中的鱼食,神情端正起来:“随本宫去看看。”

那畔,一名女子跪在地上,穿着有些褪色的靛蓝衣裙,脸颊上是一道鲜红的巴掌印。

她身形瘦小,被一圈人团团围住,低着头,神情惶恐:“是小女有眼无珠,不识陈小姐威望,还望小姐饶恕。”

“饶恕你?难不成就凭你这嘴一张一合,此事便轻轻揭过了?”面前,神色傲慢的女子一身鲜妍的粉红,站在人群中央。

她头上满是珠钗,光芒晃得人眼睛生疼,衣裙上装饰华美,显然都是京城里最时新稀有的好料子,颇有几分仗势欺人的气势。

陈小姐看着眼前女子清丽的面容,心中愈发恼火。

她身为御史家的嫡女,从小受万千宠爱,可心中最隐秘的痛处,便是家中父亲宠妾灭妻,这些年来,她恨不得将那那庶女出身的狐媚子小娘剥皮去骨,而如今这不识相的秀女自己往枪口上撞,也别怪她一视同仁。

“六品通判家的庶女,竟敢无视本小姐?”陈小姐眼中像是要喷火。

身边的秀女立刻附和:“就是就是,那破珠串落在地上也要捡,白白得罪陈小姐,想必没什么好果子吃了。”

几人奉承着中间的女子,笑作一团:“不过,能让陈小姐教训,也算是祖上有德了!”

她们自恃父兄官阶,话语句句嘲讽,而地上这女子只得将头埋得愈发低,一言不发,身上微微颤抖。

“她既这样爱惜那珠串,便将她衣衫首饰全褪了,省的在皇上面前丢人现眼!”那位陈小姐愈发骄傲起来:“今日本小姐便要好好惩治你这不知死活的贱人!”

陈小姐抬起手,身边侍从正要一哄而上,忽的一道清亮的声音从背后传来。

“陈小姐好威风,不如让本宫看看,你要如何惩治?”

周旖锦看不下去,从绿篱后走出来,她神波澜不惊,嘴角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。

身后的宫人心中纷纷感叹,这陈小姐实在是嚣张,又真是可怜,高门大户的女儿向来有娇纵跋扈者, 可如今撞到娘娘面前来,实在不幸。

周旖锦穿的是贵妃服制,低垂鬓发斜插镶嵌珍珠的鸾凤步摇,裙摆的大朵牡丹逶迤拖地,脚上一双鎏金鞋用宝石装饰着。

莲步轻移间,褶褶如雪月光华流转轻泻于地,翻出红靡浅浪。

牡丹真国色,整个宫里敢这样穿的,唯有大名如雷贯耳的淑贵妃娘娘一人。

小太监狐假虎威,声音洪亮:“贵妃娘娘驾到,还不快请安!”

不远处停着周旖锦的仪仗,十几名宦官随驾,宫女们分列两旁,簇拥着周旖锦和一顶八人抬的轿辇。

轿辇刻着翟纹,四角皆有飞凤,上嵌明珠缀玉,当得上是天家尊贵豪奢。


周旖锦还未来得及出门相迎,门外就径直走进来一男子,二十五六的年纪,穿着一件紫色云纹官服,腰间系着犀角带,身形高挑,容貌温雅,正是大公子周宴。

“哥哥!”

周宴行了礼,周旖锦忙迎上前。

新官上任几个月便因手下人贪污之事遭贬,此番磨难并未使他消瘦,依然是从前那一副光风霁月、温文尔雅的模样。

周宴拜见完周大人,郑氏也款款走来,帮周宴接过行李,周宴看见郑氏,眼神里的温柔盈盈。

周宴招招手,吩咐侍从从随身的行李中取出几个小物件,林林总总捧到周旖锦面前。

“南下这些日子,沿途遇到些好玩的物件,想着你在宫中寂寞无聊,便带回来给你瞧瞧。”

“哥哥还把我当小孩子呢?”周旖锦翻来翻去,尽是些时新的九连环、长相新奇的纸鸢一类玩意,倒是讨她喜欢。

“没有没有。”周宴笑着摸了摸周旖锦的发,轻声哄道:“是哥哥老了。”

一家人其乐融融,过了半晌,周宴突然道:“说来也是奇怪,我本是要贬谪的,前两日忽然下了圣旨,封我为参使,领兵增援在边疆的四皇子,戴罪立功。”

此话一出,众人都十分讶异。

周氏百年来都是文臣,除了叔父一家武将频出,其余嫡系子女中寥寥。虽说周宴自小习武,亦同兵戈之事,但朝中武将众多,忽然让他这个新科状元郎领兵出将,实在是有些蹊跷。

周旖锦心里忽然有些惴惴不安,忙劝道:“这四皇子品行不佳,哥哥在他手下做事,务必谨慎小心。”

四皇子领兵几月未攻下匈奴之事,她也有所耳闻。四皇子魏祺是瑶妃亲自养大的,她见过许多次,心气浮躁的小字辈上战场吃点苦头是难免,可不知为何,一场简单的平叛几个月都未解决,恐怕事情并非表面上那么简单。

更何况,哥哥若是上了战场,生死由天,岂不是任凭皇帝拿捏。

“可笑!”

上座周大人的脸色十分暗沉,“朝廷是没有将了吗,竟要阿宴领兵上战场!那匈奴一事看似简单,可连久经沙场的平北候都未能平息,他一个毛头小子,又能做些什么?”

一旁的王氏闻言,心中一颤,还是劝道:“你也别这样紧张,说不定圣上只是为了给阿宴一个机会,戴罪立功呢?”

周大人面上浮现一丝苦笑,只是摇了摇头,不愿让王氏一介妇人为此忧心。

皇帝哪里是要周宴戴罪立功,多半是要拿周家当挡箭牌,若打赢了还好说,若是输了,只怕是要这百年清流世家,为那不争气的四皇子背黑锅。

这三年来,他愈发看清那曾经央求他扶持的皇子,如今的九五之尊,到底是多么的狼子野心。

那样的一个人,怎么能容忍大权旁落于臣子?只是为了锦儿,不得不忍下这一切。

“罢了,圣旨已下,皇命难违。”周大人的身子微微陷进椅子,看上去一瞬间苍老了许多。

“阿宴你素来谨慎,切记万万小心,若有危险便传信回来,我这个老家伙还能罩你一时半刻。”

“父亲所言甚是,哥哥当要防微虑远。”周旖锦亦在一旁补充,看见周丞相犹疑的目光从她脸上一扫而过。

周旖锦从丞相府出来的时候,天色已完全黑了。

月色凄凉,被一层薄雾笼罩着,斜斜挂在天幕上,混沌的一片黑夜,好像要将她吞噬。

她正要上马车,忽然看见白日没怎么说话的庶弟周楠追出来,牵了马也要出府。

周楠是家中不得宠的妾室所出,比周旖锦小两岁,平日里也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。

“周楠?”周旖锦有些不解,问道:“这么晚了,你要去哪儿?”

“……这个送给娘娘。”周楠走上前,掏出袖中绢布包着的小匣子。

匣子里静静放着两支金钗,花纹镂空都精美,许是京城时兴的花样,虽然名贵,却与周旖锦库房里那几百支无般一二,算不得出挑。

见周旖锦犹豫了片刻,周楠有些羞赧,以为自己的礼物,她这在宫里享尽了荣华富贵的娘娘看不上。

周楠脸色羞愧,周旖锦却已经将那匣子收了起来,又道:“你月例也不多,怎给我买这样贵重的礼物?以后再得银子,攒起来当娶弟妹的聘礼才好。”

周楠听了这话,像被戳中了心怀,沉默片刻道:“我虽未谋得一官半职,比不上大哥年轻有为……不过一点心意罢了,况且我私下也有些营生,断不至于缺银子的。”

“什么营生?”周旖锦皱起眉,有些警觉。

“一些小生意罢了,父亲母亲也是知道的,娘娘不要担心了。”感受到周旖锦的怀疑,周楠有些不自在,随口侃道。

“那好吧。”周旖锦应下来,周楠便驱着马一吆喝,往南边去了。

马车一路颠簸,街上正在宵禁,为免扰乱,他们便绕了些远路,直奔回宫。

许是折腾一天过于疲惫,周旖锦有些头晕,靠着马车内细软的毯子,合上了眼,不久便沉沉的睡去了。

隐约中,她好像做了一个梦,梦里的她背着一个包裹离开了凤栖宫,乘着一叶扁舟,远远逃离了那九重宫闱。

小舟在浪上飘摇,忽的不知从哪来了许多追兵,大喊大叫着,要绑她回去。

刀剑泛着寒光,架在她柔弱的脖颈上,逃脱不得。

“娘娘!不好了,快醒醒!”

睁眼时,桃红焦急地摇着她的肩膀。

不知为何马车停了,耳边是噼啪的雨声。风雨之中,到处是嘈杂的马蹄声,还有刀剑相撞的轰鸣。

周旖锦被刀剑抵着脖子的惊悸还未散去,忽然听见有人痛呼一声,一个身上中了箭的男人倒进马车里。

他穿着平民装扮的衣衫,腰上系了一条白巾,马车的帘子被血溅了一半,浓烈刺鼻的血腥味蓦然涌入鼻腔,令人几欲作呕。

那男人状若癫狂,哪怕胸口直直中了箭,手上的刀还作势要砍。

面前惨烈的场景彻底惊醒了周旖锦的神经,她匆忙打开匣子,将那两支金簪紧紧捏在手里,又拉着桃红,一把推开马车门,喊道:“快跑!”

马车外的场景更加可怖,恍若人间地狱。

许多官兵与和方才那人一样打扮的人激烈交战,杀喊声穿透耳膜,一整条街都是刀光血影。

本就是在京城脚下,她随身的侍卫并不多,眼见着已无力招架各处蜂拥而来的人,散了个七七八八。

来不及细想,周旖锦忍着恶心,迅速跨过街头横尸。

刀光箭影,她仿佛受了些伤,身体传来隐隐疼痛,她来不及理会,冒着雨径直一路快速逃跑。

她自小习的武功只是为防身,手无寸铁与之拼杀定是不敌,眼见着要跑出街口,余光突然看见身后桃红的身影一沉,紧接着传来她的尖叫。

周旖锦一回头,只见一个大汉提着带血的长砍刀,眼神里泛着凶光,桃红的小腿被砍出一道长长的血口,跌落在地上,痛的动弹不得。

“桃红!”周旖锦忙回过身,想拉桃红起来,可桃红的腿上汩汩往外冒着血,根本站不起身。

焦急之际,那大汉已经追上来,面露凶光,大刀横空降落,直晃晃对着她砍下来。

周旖锦逃脱不得,只能紧咬牙关,紧紧握着手中的金簪,准备与那大汉相搏。

忽然,大雨之中,一个身影自马上纵身而起,横空一拦,一把泛着寒光的宝剑顶开了那砍刀。

刀剑相撞,发出剧烈的轰鸣。

马上之人穿着铠甲,一刀劈下,结果了那人性命。他伸出手,一把将周旖锦捞起来,她身子往前一扑,撞在了那被鲜血染红的铠甲上,在那人怀里被稳稳扶住。

大雨打湿了她的发,更看不清眼前那人的面容。鬼门关走了一趟,小命险些断送在这里,周旖锦吓得眼眶都红了,浑身有些发抖。

马上颠簸,她心里怕极了,不禁抓紧了那人的铠甲,往前凑了些。

炽热的呼吸轻轻喷在魏璇脖颈上,勾起一阵异样的酥麻,怀里的身躯轻柔娇软,隔着铠甲,也能感受到些许急促的起伏。

魏璇一路打马奔来,只看了一眼,他便认出她来了。

大难临头,贵妃娘娘一介深宫女子,竟不似料想中跌在地上无助哭泣,甚至身姿挺拔骄傲而立,想以手中的簪子以卵击石。

人命关天,那刀劈下来的瞬间,他脑子一热,就把人拎上了马。

手里的剑挥动,魏璇轻易斩下了几个人的头颅。他身子微微侧了侧,银色铠甲挡住了喷溅的血,以免沾污周旖锦华贵的衣裙。

满街都是异军,他也不敢轻易放她下马。

二人离得很近,魏璇心里止不住有些忐忑,懊悔自己平日里行事谨小慎微,如今却掉以轻心,这样冒犯了贵妃娘娘,属实是糊涂至极。

一想到往日里高高在上,尊贵无两的贵妃娘娘,如今被他半拢在怀里轻轻啜泣——他身体忽然微微僵硬,浑身的血液都有些发烫。

“是你?”须臾,周旖锦已经停止了啜泣。她强撑着坐稳了,浑身僵硬,身子有些刻意地离他远了些。

那葡萄似的双漂亮眼睛望向魏璇,浓密的睫毛扑闪两下,愣了片刻,显然是认出他来了。

“……放肆。”周旖锦咬着牙,想到方才还被他扶在怀里,顿时脸色有些发白。

自小到大,高门贵女的规矩她一样不落,如今却与他这陌生质子同乘一匹马,简直不成体统。

魏璇沉郁片刻,身子刻意离远了些:“微臣一时情急,僭越了娘娘,明日一定向您请罪。”

四周仍余许多异军,杀喊声满街,周旖锦眸光晦暗,闷闷地“嗯”了一声。

她有些不稳,几次都险些被刀剑伤到,而身后的男人胸膛宽阔,浑身散着温暖的热气,周旖锦忍着撑起身子不往后靠。

身上淋着雨,又受了颠簸,鲜血流的更快,伤口钻心的疼,也许一处,也许两处……

“娘娘小心!”一支箭镞不知从哪儿忽然窜出来,魏璇急忙侧身,挥剑以相挡。

霎时间,箭簇撞到刀背,擦着周旖锦面前的空气划落,她浑身一紧,呼吸都几乎停滞下来。

感受到周旖锦的惊悸,魏璇低头看了一眼。

大雨淋湿了她的衣裳,紧紧贴在身上,衬出那玲珑腰肢。她发丝散乱,鼻尖泛着红,仿佛被暴雨摧毁的娇花。

有那么一瞬间,魏璇以为自己的心颤了颤。

他想快些结束战斗,手上的动作便凶狠起来,手腕翻飞,几乎一剑便取下一人性命。

不知过了多久,整条街才慢慢平静下来。

魏璇胸口起伏,浑身浴血,雨水裹挟着血水沿街流淌,天空上淡淡一轮孤月,被云雾罩了大半。


“驾!”周旖锦虽力气不大,但马术尤其精湛,轻而易举在几人的拦截中穿过,紧密的马蹄声带出窸窸窣窣的风响。

球杆与球相撞,发出激烈的响声,那球被高高打向天空,划出一道漂亮的曲线,紧接着稳稳落入球门。

“好!”观台上人群激动,本以为是瑶妃夸大,如今一见,果然是身手了得。

出师大捷,周旖锦唇角浮出一抹浅笑,漂亮的眼里神色潋滟。

一旁,瑶妃生气地瞪了一眼搭档,意责他没抢到球。那搭档也没想到他二人有如此实力和默契,暗暗捏住了球杆。

第二球又被扬起,瑶妃不甘示弱,飞驰而去接到了搭档传来的球,猛的打上去,球临门一脚,却被蓝队的小世子一杆子拦下。

大胆,坏本宫的好事!瑶妃心中愤懑,骑着马急急驰去。

那搭档果然不负所托,身手矫捷,三两下又将球抢来,用力往球门里打去。

那球方向精准,观台上已经起了欢呼声,倏地,临球门不过几米远,忽然伸出一球杆,将那球拦下,球霎时弹出去,萧平策马奔腾,眼疾手快接住球,瞬间打入球门中。

这球接的实在是巧妙,一阵阵喝彩如浪潮,众人皆兴致勃勃观赏。

周旖锦方才驾得急,微微喘着气。一身红衣猎猎,破风张扬飞舞,腰间系了流珠,随着动作发出泠泠声响。

千秋无绝色,悦目是佳人。

魏璇的心忽然颤了颤,他猛然回过神,才感觉自己已经一动不动盯着周旖锦看了太久。

她锦缎般的黑发被吹起,浑身洋溢着明媚灿烂的光芒——那样潇洒恣意的模样,却忽然却让他想起,那一夜她受了,伤倒在自己怀里梨花带雨。

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马背上驰骋的周旖锦,随着球的方向拨转马头,打马疾行,红色地身影快的像是一团光,一簇火,随着清脆的马蹄声猛然撞进他心底那处幽暗泥泞的沼泽中。

心里泛起些说不清的滋味,甚至忽然有些嫉妒——为何萧平可以自在的驰骋,而自己却只得藏拙,永远躲在暗处。

有一瞬间,他多么希望那在场上向周旖锦传球的那人是自己,他向来能文能武,绝不会比萧平差。

总会有一天,他将与她并肩站在一处。

一定会有的……

魏璇拽紧双手,半晌,低下头去。

心中那一点妄念的种子轻飘飘落下,又猛烈的扎根发芽。一种不明的情绪迅速铺展开,如疯长的藤蔓在他心中肆意扩张,直至将他整颗心脏狠狠攥住。

魏璇手持着酒樽,指节有些发白,环顾四周,却见周围的人全都专注看着球场,自然无人注意他一时失态。

不过看场马球赛罢了,他在心虚什么呢?

连进两球,周旖锦更是意气风发。时间已过近半,瑶妃咬着一口银牙,不甘示弱,不一会儿也进了一球。

她与搭档虽都厉害,但却都贪急,缺少默契,二人一同伸杆打向球,险些将瑶妃震下马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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